史文业冷冷道:“蟾圣他老人家迄今实打实活了一百三十一岁,纵然算不上长生不老,那也是龟龄鹤算。他老人家神功盖世,旁人习不到这长生之法,也是自然,又有什么真假好辨?”
旁边有一人坐在地上,一张长脸惨白,按住腹部创口点了止血的穴道,那里受了一处剑伤。他背后背篓一般的东西此时放在一旁,被削批得上头的竹篾根根暴起。喻余青认出他是那晚来劫阻他们的四鬼之一,当时他武功之高,进退之奇,连汤光显也不敢直撄其锋;却不知为什么现在居然会受了重伤。此时他冷笑一声,开口道:“到这种时候还隐瞒什么?大哥,我们自相残杀,给人家渔翁得利,那也没得说了。但你们见到蟾圣,却又打算如何?就算将他一刀杀了,那也显不出来什么英雄豪杰,只不过让他少受点苦楚,早几个时辰走罢了。传扬出去,嘿嘿,各位大英雄鼓起勇气趁人之危,手刃百岁老人,那也不怎么好听。”群雄正待喝骂反驳,他又把手一阻,续道,“我猜各位急着要见蟾圣,总不会是陪伴床前尽孝送终,而是赶着他咽气之前,逼问出那长生不老的秘法吧?”
那婆婆呸了一声,道:“你们五鬼以为我们是什么样人?我们早不信会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法。再说,我阎婆子活得够了,如今六十岁了耳聪目明,头脑分毫也不糊涂。纵然现在就死,也比当个疯子活到一百三来的爽快。”众人都一呼声道:“说的是!”“我们江湖豪杰,天天刀尖上走命的生意,谁都不知活不活得到明天,稀罕什么长命百岁、长生不老?”
那麻衣汉子一挥手,众人便止了声音,听他发落,他看上去身材魁梧,眉目疏朗,举手投足有大家风范,显然这一帮人对他都颇为服气。那汉子看上去五大三粗,更兼恶战以来一身是血,显得极为糙戾,但说话倒是颇为温和,道:“在这里的都是南派各门各会的领袖。我们因为祖上便奉蟾圣为祖师,这么多年来,被划归南派,听从他老人家的命令吩咐,子子孙孙,谁也不敢起对祖师爷不敬的心思。但一百年过去了……原本上一代的事,延续到了下一代,下下一代,顶头上的皇帝都换了三四个,他老人家却……这对于我们子孙后辈来说便像一道说不清的枷锁了。我们的派系传承,虽然源于蟾圣所创的南派,但经过百年发展、不断更新,早已经和鬼蟾山毫无瓜葛。活着的时候,我们没人是他老人家的对手,但既然他病染沉疴,也总算是可以把这桩关系了结了。”
那阎婆子道:“万濮松,你这会儿把话说的这么好听管什么用?打就打了,杀就杀了。要么便不做,要做便做彻。今日不把鬼蟾山上的万鬼杀个干净,不能解我们一门上下被驱使了几辈子、还替他们背了几辈子骂名的仇。这蟾宫也干脆一把火烧掉,省得旁人还以为我们对这位老祖宗恩情未了。”
有个使千针的娘子名叫仇五娘,别号‘针神’,话音软糯,别有风情,这时候道:“我们本身就是不入正统流派的武功,无端要被人瞧不起。这位祖师爷不替我们长脸面也罢,还因为他的疯癫,导致旁人以为我们和八教也似,都是邪教魔教一流,好叫人生气。想旁人家家的祖师爷,说起来都是令人啧啧赞叹,到我们却总是止小儿夜哭。这也罢了,平日里两不相干,一点名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也不把它放在心上。但你要我们去送死也罢,要我们去无缘无故寻十二家的晦气,等于把我南派百门千会置于火上,这可万不能从命。”
那眇目头陀吐了口吐沫道:“你们还算好的,冤有头债有主,追根溯源,还和南派有些关系。我沙?可平白无故被算作是南派,就因为我独创出来的武功套路和各位风格上有些近似。嘿,这可真是不白之冤,我居然还逃不掉也抹不平,就这么白白地被圈了进来,百口莫辩。江湖上行走,总有人要问这个道儿;开馆收徒,居然也要你们来过问。天下武功,系出同源,凭什么他蟾圣创得,我便创不得?”说到后来,神情发狠。
史文业不去理他,他身为五鬼之首,近十年来其实是他在掌管鬼蟾山作为南派教宗的一切事务。他当下知道,旁人都是虚的,这万濮松甘愿领这个头,不可能没有好处打动,当下淡淡道:“这么说,各位是不服蟾圣的管教,想要自立门户了。那他老人家今日若是仙逝,这南派之名,不如在场各位做个见证,就此散了也罢,是这个意思么?”
果然那人称“岭南侠贾”的万濮松温然笑道:“那倒也不必。大家各门各会虽有不同,却也源出一系,别具一格,南派声名犹久,那都是在场各位点滴钻研发扬出来的,不能败落在我们手里。那也是对不起蟾圣他老人家当年创派初衷。你瞧北派,前些年还分崩离析,各自为政,乱得一塌糊涂,但自大侠廖燕客将诸派一统号令,五省联盟,最近声势浩大,连朝廷也要畏他三分。我们南派之所以一盘散沙,又为世人所不齿,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百年未有新的领头人,太过陈腐守旧、鬼气森森。各门各会,难通声气,武学上也难更进一步。如今老祖既然仙逝,我们也是该选出新的南派正宗,重振声威才是。”他这番话想必是早已与众人通过声气,一说出来,那些门派诸人尽皆轰然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