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3.第803章 自由和远游(二)(1 / 2)

剑来 烽火戏诸侯 10586 字 5天前

第803章 自由和远游(二)

三人在这座岛屿略作休憩,柴伯符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灵气,就又开始跟随两人一起赶路。

昔年元婴境时,洞府窍穴如那豪门宅邸,灵气如那满堂金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肆意挥霍,如今小门小户的,真阔气不起来了。

水路迢迢无穷尽,路过一处,柳赤诚大喜,“顾璨啊顾璨,你小子真是个大有福缘的,跟着你逛荡,不缺奇遇。先见南海独骑郎,如今又见此处。”

柴伯符如坠云雾。视野所及,大海茫茫,并无玄妙。

柳赤诚挥手破开迷障之后,顾璨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屿,寸草不生,山石嶙峋。

柳赤诚笑道:“是块歇龙石,会随水迁徙,并不扎根。上古岁月,曾有四座,被打碎一座,炼化一座,青冥天下那座岁除宫的鹳雀楼外,一条大水中央,也有一座,以秘法将其稳固,浩然天下就只剩下这里了。太大太沉,仙人都挪不动,倒是可以驱使搬山之属,一点一点挪窝,不过没谁敢,毕竟是有主之物,此地算是渌水坑那位的禁脔,那家伙可不是易於之辈。与精通水、火两法的火龙真人,都能打个天翻地覆,不过是略逊一筹,这才退去海底老巢。换成是我,与那火龙真人为敌,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不过也有些仙家修士,会跟在歇龙石身后,运气好,能捡到些从山崖滚落入海的珍稀龙涎,就是一大笔横财。”

古语有云,龙潜渌水坑,火助太阳宫。

曾是远古水神避暑行宫之一的渌水坑犹在,可那座太阳宫却不知所踪,据说是彻底打碎了。

顾璨凝神望向那座歇龙石。

山上并无任何一条疲惫蛟龙之属盘踞。

但是禁制一开,气象横生,山水交接处,似有浓稠状异物从岸上流淌入海,芳香扑鼻极远。山上偶有一点灵光绽放,稍纵即逝,似有颗颗宝珠坠落石缝间。

柳赤诚笑道:“怕什么,凑近了去看啊,我师兄都杀进渌水坑了,又有我在旁护道,你到底怕个什么?你应该想着怎么将此物收入囊中啊,别忘了咱们白帝城彩云间,有那黄河之水天上来,更有那鲤鱼跳龙门的壮阔景象,你小子若是搬了此物过去,作为歇脚地,多少水族会念你的大道恩情?”

顾璨说道:“远观即可,一件身外物,贪图所谓的香火情,只会耽误我修行。”

柳赤诚无奈道:“你看那修行路上,多少得道之人,也仍是会拣选一两事,或醇酒或美人,或琴棋书画,用来消磨那些枯燥乏味的光阴岁月。”

顾璨说道:“那就等我得道了再说。”

柴伯符小心翼翼说道:“似乎无人看管这座歇龙石,那么些天材地宝,天予不取?”

山泽野修出身,如果见了钱都不眼开,那叫眼瞎。

何况柴伯符修行水法大道,腰间那条螭龙纹白玉腰带上边,以及上边悬挂着的一长串玉佩、瓶罐,也都是没有机缘获得一只龙王篓的替代之物。

柳赤诚推了柴伯符一把,笑眯眯道:“龙伯老弟,你去,顾璨带来的福缘,我卯足劲开的门,你轻松捡宝,事后如何分帐,顾璨说了算,都是老朋友了,想必顾璨不会亏待了你。”

柴伯符悻悻然,三人一起,他胆气很足,毕竟靠山是那白帝城,可若是自己单独一人,他可不敢登上什么上古遗址的歇龙石。

顾璨说道:“去吧。”

柴伯符膝盖一软,结果被柳赤诚抓住脖子,随手一丢,砸在那歇龙石之巅。

抖落一身尘土碎屑,柴伯符头皮麻烦,老子哪怕是元婴之时,也只敢尝试着去捕捉一条小蛟小虯之类的,这会儿直接掉入一处蛟龙老巢,算怎么回事?

话是这么说,少年面容、身段的龙伯老弟,循着一粒宝光的转瞬明灭痕迹,一个饿虎扑羊,跃出十数丈,从石缝间刨出一颗枣核大小的宝珠,柴伯符愣在当场,双手使劲一搓,搓去那颗宝珠的些许污垢尘土,轻轻呵了一口气,以水法牵引宝珠灵光,顿时绽放光芒,四周水气弥漫,沁人心脾,柴伯符凝神端详手中异宝,神色雀跃,喃喃道:“果真是虯珠,品秩极高,卖给帝王做冠冕,一颗谷雨钱打底!若是作为龙女仙衣湘水裙的点睛之物,女修们多半愿意掏两颗谷雨钱。如果来个十数颗,打造那水法重宝‘掌上明珠’手串,听说最被上五境的女仙青睐……”

远处柳赤诚啧啧道:“好一招饿狗吃屎,就是瞧着恶心了点。”

柴伯符开始大肆搜刮山中宝珠。就连那山崖不同地段的石材质地,都一一叩击过去,仔细确认了一番。

顾璨说道:“野修道路不好走,其中艰辛困顿,不足为外人道。”

柳赤诚笑道:“这是同病相怜?”

顾璨摇头道:“在说个事实。”

柳赤诚问道:“事后分帐,多分点给龙伯老弟?”

顾璨还是摇头,“半点不给。”

柳赤诚哈哈大笑。

顾璨问道:“既然有那海上仙师能够凭借山上秘术,寻觅歇龙石求横财,现在禁制一开,会不会很快有人赶来?”

柳赤诚笑道:“多半是有的。”

顾璨闻言后御风去往歇龙石。

柳赤诚与他并肩而游,三千多年前,蛟龙之属,还是司职风调雨顺、水旱丰歉的显赫存在,会去往大陆,播云布雨,归来之时疲惫不堪,往往在此半途休歇,纳凉驱暑,修养精神。动辄有千百条疲龙盘踞其上。不过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师兄见过。”

顾璨说道:“道家有部《太上洞渊经》,曾经详细记载了一百一十六位龙王之名,以及各自职责所在、所具神通。”

柳赤诚点头道:“六月六,市井百姓晒伏,龙宫也会晒龙袍。世间各处水府的龙女,往往会选择在这一天上岸,拣选情郎,多是露水姻缘,运气好些的男人,还可以入赘龙宫。可惜喽,如今世人再无此艳福。”

顾璨问道:“歇龙石不会开了门,就任由外人予取予夺吧?”

柳赤诚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渌水坑会专门让一位捕鱼仙驻守此地,玉璞境修为,又近水,战力不俗,只不过有我在,对方不敢妄动。再者这些宝珠、龙涎,渌水坑还真看不上眼。说不定还比不上岸上一些灵器品秩的奇巧物件,来得讨喜。渌水坑每逢百年,都会举办避暑宴,这些水中之物,渌水坑恐怕早已堆积如山,时日一久,任其珠黄再舍弃。”

两人飘落在歇龙石一处山崖顶部,顾璨蹲下身,伸手触及岩石,尽可能熟悉此处地理。

柳赤诚感慨道:“把这个世道想得简单了,人心人性,单薄如白纸,也就那么回事。可要想得复杂了,就是自讨苦吃,学问无穷尽,以有涯求无涯。你学谁不好,非要学他陈平安。”

顾璨说道:“这个世道,一个柳赤诚十个柳赤诚一百个柳赤诚,都是一个鸟样,但是有没有他,大不相同,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柳赤诚不愿与顾璨过多评价陈平安,容易被记恨。

柳赤诚突然笑道:“有拨仙师大驾光临,呦呵,还有两位漂亮姐姐。”

顾璨瞥了眼柳赤诚。

柳赤诚讥笑道:“他娘的这要是还有那万一,我以后每天给龙伯老弟做牛做马!”

而那个龙伯老弟,还在山上四处寻宝,勤勤恳恳,却注定一颗雪花钱挣不着。

荀渊,姜尚真,这玉圭宗新旧两位宗主,联袂离开山头,来到了桐叶洲中部的大泉王朝边境。

双方都遮掩气息,落下身形后,徒步走向那座狐儿镇附近的客栈。

荀渊啧啧道:“竟然愿意自去一尾。异哉。”

姜尚真懊恼道:“不曾想浣溪夫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都没能瞧见,罪过罪过,该死该死。”

荀渊说道:“九尾天狐,最是擅长隐匿气息。早前我一样没能察觉,不过大伏书院那边,是早就发现蛛丝马迹了的,所以当年君子锺魁才会到此常驻。”

姜尚真瞥了眼尚在远处的小客栈,笑道:“野外酒肆有三好,美妇人,酒客少,土酿烧。”

荀渊也流露些许缅怀神色,抚须而笑:“俏寡妇,蒙汗药,长板凳,小尖刀。”

这两位新旧宗主,自然都是很有些故事的。

如此兴师动众,一位飞升境和一位仙人境,同时落脚大泉王朝,当然是为了确定那位浣溪夫人的真实想法。

能够为我玉圭宗所用,那是最好。所以荀渊才会带上这个姜尚真。与女子打交道,简直就是姜尚真打从娘胎起就有的天赋神通。

荀渊突然改变主意,“我先去大泉京城。”

姜尚真无所谓,在老宗主缩地山河之后,他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把油纸伞,走出去没几步,就乌云密布,下起了淅沥小雨。

撑伞而行。

行走之间,身上法袍宝光流转,换成了一件青衫样式。

读书人,艳遇多,不骗人。

店外悬挂着破旧招子。

姜尚真有些怀念那座藕花福地了。

不知好友陆舫如今是否解了心结。

一个坐在厨房帘子门口的老驼背,正在抽旱烟吧唧嘴,瞧见了进了屋收着伞的客人,老人眯了眯眼。

一个瘸拐的年轻人正在抆桌子,有些讶异外头那条土狗的打盹儿,嘀咕了句客人到了,也没个报信,真可以宰了炖肉。只是瞥见客人手中的油纸伞,再看了眼外边的朦胧雨幕,又骂了句这变脸的天气。面朝客人,年轻人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这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宿?咱们这儿的青梅酒,烤全羊,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价格公道,只是酒分三种,喝了半年酿不亏,喝了三年酿不想走,喝了五年酿,天下再无酒。”

姜尚真直接要了一坛五年酿,一只烤全羊,若有佐酒小菜,每样都来上一碟。

年轻伙计眉开眼笑,

老驼背掀开帘子去了灶房。

在店伙计拎酒上桌的时候,姜尚真笑问道:“听说你们这儿不太平,小镇那边有脏东西?”

店伙计愣了愣,记起好些年前的那段岁月,笑道:“客官是说狐儿镇啊,没啥脏东西了,如今安稳得很。再说边上就是挂甲军镇,阳气多旺的一地儿,所以当年狐儿镇闹鬼,也没死个人。客官问这个作甚?”

姜尚真伸手指了指自己,说道:“瞧不出来?”

年轻人试探性道:“不缺钱?”

姜尚真笑道:“我是山上修道之人,哪里有妖魔作祟就往哪去。”

年轻人眼睛一亮,“修道之人?会神仙法术?会不会穿墙术,不如现在穿一个试试看?”

姜尚真摸了摸额头,说道:“仙家法术,不宜显露,法不轻传嘛。”

年轻人顿时没了兴致。

屁话一通,等於没讲。

何况年轻人还真没见过自个儿往脸上贴金的神仙。

这家伙瞎扯可以,敢不付帐,一刀砍死你。

姜尚真问道:“客栈掌柜呢?”

年轻人越看那家伙越像个坑蒙拐骗的,已经开始盘算对方身上那件衣服能典当多少钱,嘴上说道:“老板娘今早就去了狐儿镇,还没回呢。那边有庙会,热闹,不过这鬼天气,估摸着老板娘今儿会早回。客官要是住店,准能见着。”

酒足饭饱后,姜尚真打着饱嗝,轻轻拍打肚子,转头望去。

门口那边有个美妇人,从狐儿镇借了把油纸伞,一路小跑回来,身穿团花黄底对襟衫子,脚踩一双绣花鞋,正在门槛上刮掉鞋底泥土。

姜尚真招手道:“九娘九娘,这儿坐。”

妇人疑惑道:“我们认识?喝过酒的客人,如你这般模样好看的,我可都记得。”

姜尚真笑眯眯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九娘,我跟陈平安是好兄弟。我叫周肥。”

妇人笑眯起眼,一双水润眼眸,狐媚狐媚的,喊了声周大哥,她快步跨过门槛,将油纸伞丢给远处的店伙计,自己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周大哥好生见外,该喊一声弟媳妇的。”

没有的事,大可以随便掰扯。真有的事,往往藏在心头,自己都不愿去触碰。

姜尚真微笑道:“终究还是不如九娘‘见外’啊。”

妇人疑惑不解。

姜尚真叹了口气,“我别名姜尚真。九娘断了一尾,所以哪怕身在狐儿镇,也未能察觉到我这位仙人的踪迹。”

姜尚真随即笑眯眯道:“浣纱夫人,不如九娘喊着亲昵。”

一瞬间。

天地寂静。

妇人身后八尾摇晃,眼神冷冽,再无半点醉醺醺的媚态,“不知道姜宗主远道而来,是要杀妖,还是捉妖?”

姜尚真端起酒碗,轻轻磕碰一下九娘身前的酒碗,抿了口酒,“如果是我家荀老儿单独登门,九娘你这么问是对的。”

妇人皱眉道:“姜宗主有话请直说。”

姜尚真放下酒碗,说道:“荀老儿的意思,是要你答应当我玉圭宗的供奉才罢休,我看还是算了,不该如此唐突佳人,九娘就当去我玉圭宗作客。何时真正天下太平了,适宜主人卖酒客人喝酒了,九娘不妨再回这边做生意。我可以保证,到时候九娘离开玉圭宗,无人阻拦。愿意留下,潜心修行,重归天狐,那是更好。”

这头九尾天狐,或者说浣纱夫人,冷笑道:“我若是不答应?”

姜尚真说道:“死。”

她面容模糊起来,随后又清晰起来,却再不是九娘的脸庞。

姜尚真没有视线偏移,就那么盯着她那张脸庞,摇头笑道:“你这种狐魅神通,对我,对陈平安,都是不太管用的。”

她缓缓恢复为“九娘”面目,说道:“姜尚真,我可以跟你去往玉圭宗,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隐瞒我的身份,除你和荀渊之外,玉圭宗上上下下,不许有第三人,知晓我的根脚。”

“应该的。”

“第二,三爷和小瘸子,必须安置好的,但是不去玉圭宗。”

“可以,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在宝瓶洲,有当出趟远门游山玩水。至於大泉京城,还是别去了。”

“最后,我要去趟大泉京城。”

“乐意至极。我在那边有个老熟人。”

磨刀人,刘宗。

她问道:“我如何能够信你?”

姜尚真理直气壮道:“我是陈平安的朋友啊。”

这一天,九娘关了客栈,与姜尚真一起去往大泉京城。

大泉王朝,京城皇宫内,有女子斜靠廊柱,潸然泪下。

实无冶-荡蛊惑事,实非不端狐媚人。

只是整个大泉王朝的士林文坛,都不愿意放过她,屡禁不绝的坊间私刻艳本书籍,更是不堪入目。

这些饱读圣贤书的男人,就只知道欺负一个女子吗?

差不多在年轻隐官刚被丢往牢狱、初次遇到缝衣人捻芯之时。

裴钱要远游了。

还是师父不在身边的那种出远门,真会离家千万里的。

一大清早,陈暖树和周米粒就开始帮着裴钱收拾物件,周米粒扛着金色小扁担,询问要不要一起捎上,遇上急需银子的时候,可以先抵押给当铺,手头有钱了再赎回来就是,不过黑衣小姑娘没忘记提醒裴钱,以金换银,有溢价的,可不能被当铺掌柜糊弄了,裴钱口头嘉奖了一番,拧着小米粒的脸颊,看把你机灵的。不过裴钱没答应,说自己身上钱财够用了,拿着金扁担走江湖不像话,容易招人眼红嫉恨。

裴钱这次出远门,与李槐结伴游历北俱芦洲,约定在小镇杨家铺子那边碰头,然后一起去往牛角山渡口,乘坐披麻宗的那条跨洲渡船,可惜自家那条龙舟“翻墨”渡船,去不了北俱芦洲那么远的地方。

老厨子从祖师堂钱库里边取出一颗小暑钱,三百颗雪花钱,交给裴钱,把裴钱吓了一跳,只收了几颗雪花钱,毕竟是师父和落魄山的家底,借多了不好。老厨子说不是借,是给,任何一位落魄山弟子,每次出门远游,都会有一笔神仙钱压钱袋子,按照少爷的说法,可以招财运。

裴钱说我是开山大弟子,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