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1 / 2)

毕竟那是家的方向。

皇城古都下百姓惯有的一种坚韧温和,随意与忍耐,他们身上也淋漓尽致。

建康城墙几乎一大半都荡然无存,连砖块都好像是被人煮汤吃了一样不在了,绝大多数地方不用走城门,从城墙的几个大洞就能攀爬进城内。

殷胥在关中长大,来过几次建康,却远不如崔季明对它有感情。

殷胥看她满脸关切的样子,在旁边说起来工部和一些刘原阳的兵正在做的事情。先是平整了周围的道路,清理了溪流沟渠里的尸体,然后让人将几次战役堆在建康城内足有几万人的尸体统一送到海岸边燃烧,都是为了避免春季后极其容易爆发的疫病。

活着的百姓不过十分之二三,实在是不方便认领尸体厚葬,殷胥便统一在建康附近建了个公墓。不过由于建康城内尸体太多,到现在还没有清理完全。

他们俘虏叛军七万余人,基本全部被征成徭役,协助修复周边各个城市。不过徭役过重还是容易让这些人再生骚乱,殷胥一是派兵严加管理,发现逃走者立刻杀死;二便是也大批供粮,至少让他们有口饭吃不会饿死。

旧建康的城墙将被整个拆掉,殷胥计划在原来建康城外扩展几里再修建城墙,将建康扩充一倍多,把原先那些城外村也都收纳进来。不过这项庞大的工程怕是要半年多才能完全完成,殷胥同时将建康外的几个码头重建,从大邺内部,石料与铁料被源源不断的送来。

历史上侯景之乱后,建康很长一段时间被弃用,苏州扬州成为了中心,然而看殷胥现在的态度,是不打算放弃这座几朝古都。

车马行驶进城内,好多铺市好多景致她都熟悉,如今也紧紧能够靠断墙与牌匾认得出来了。

今日恰好是言玉开城门放走的民众,逃走后得知建康平定,又被战船统一送回来的日子。

原先这些砖石都被掀起来的街道上,百姓绝没有乱七八糟的士兵多,今日一大批从水路被送回来的百姓赶回来,至少是街上多了点人气儿。

殷胥暂时找出来的一处宅院,是被叛军征用过的建康的一处官府,算是被损毁的比较轻的。像是郑家王家基本被烧的只剩残墙,国宫更是本来就不富丽堂皇,被洗劫一空后,门楣都被抠下来泄愤,几乎只剩下个杂草丛生的广场和无数只剩架子的宫殿了。

去往那处暂歇的官府,路过的是建康城内最大的一处建筑群,国子监。

国子监旁边还靠着一处寺庙,江南士林学子集中在此,甚至存留有不知多少几百年前的古籍古书。今日却看着无数卷轴就像是撕碎的帛布一样层层叠叠倾倒在大路上,路对面就是湖水,大抵有十几个书柜被从国子监内抬了出来,一些应该已经沉在了湖底,一些则倒在紧靠湖边的路上。

车马路过之时,崔季明正看着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跟不要命一样,从来往行人的脚步与车轮之下抢救那些泥水浸透的卷轴,直接那衣袖去擦拭,远处几个人扶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那老者手里捧着一个玉轴被扯掉,脏兮兮的卷轴,像是抱着自己孙儿的尸骨一样,瘫坐在大片书堆上嚎啕大哭。

听闻自打东晋以来收藏的名卷,在这次战役中损毁了近十万余卷……

怕是天下士子听闻这消息,都要心痛不已。

然而不像是诸位赶回建康的百姓或小世族想的那样,大邺会在这场农民奴婢战争后,继续启用世族为官。毕竟大批农奴出身的叛军被征去徭役,看起来他们这些农民奴婢还是回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上。

但从目前殷胥直接任命的建康地方官员来看,世家的人数不过三分之一,另外的大多是寒门出身。

另一边,崔季明不忍心再看,钻进车内,车马很快的抵达那座官府。那里似乎已经被殷胥打理好,与外头的一片萧条比起来,院内算不上奢华,但也是简单素净能暂时住下且办公的地方。

殷胥刚下了马车,就有在这官府内办公的官员来报,说有位以前大邺的先生说是圣人的故人,想要见圣人一面。

崔季明看着周围的墙面院落,却这时候才想起崔府来。战时不敢考虑这些私人的事情,如今后知后觉的放心不下,非要去看上一眼:“你看城内毁成了这样,崔府坐拥财宝无数,不知道被毁成什么样子!要是崔府被夷平了,我就没法给阿耶给舒窈交代了。老管家虽接走了,可家中还有好多旧物都放在那府内,还有阿娘的遗物,有姊妹几个小时候的东西!”

殷胥修缮崔府其实是挺谋私的事情,毕竟那么多被毁了的高门大族的府邸,也没见着圣人要去修缮啊。他不好言明自己其实已经派人维护了,只道:“你歇歇再去,几个时辰变不了什么。”

崔季明却坐不住了,干脆直接不从马车上下来了:“我这样直接乘了车便去吧,出了城门也没有太远,很快就能回来。”

殷胥点点头,没说什么。

旁边一些门外看着车马出去的宫人臣子却有些瞠目。

季将军就这样乘着圣人的车马出门?

转瞬又平静下来。

惊诧这个有什么用……反正开眼也不止这一回了。

第331章 327.0327.$

殷胥亲临一个城市的重建, 也算是建康多年苦难后的一点幸运。他不懂的事情很多,却肯问肯学,从听人说起的知识, 到眼前看过的数字,他便再忘不了, 工部户部临时调派过来的不少官员, 别说忽悠他,就是自己有个地方马虎了, 也会被他揪出来。

殷胥这头忙完了, 才过了到回廊,到这人挤人的暂居官府的侧院,见了等候多时的何元白。

他其实没有想到何元白还活着,毕竟何家不像李家家大业大, 被磨了两三年才渐渐式微,何家从南周立国伊始就不太行了,贬官的贬官, 分家的分家,何姓渐渐散落了,能听到的消息也不多了。他便也以为何元白要不离开建康一代了,要不然便是死于南周朝堂斗争了。

听到他要求见,殷胥自然心惊,然而见了面便更吃惊了。

何先生这过了四十长得像十四的身高,本来就没有让他再进步的希望了,几年过去也不知是弓腰驼背缩了水,还是殷胥自己这几年长高了太多,他看起来愈发矮了。

胡子长长一把纠缠在一起,发也是乱糟糟的束着,似乎用刀划断过半截。穿着灰色麻袍,小腿以下的裤腿湿淋淋的吸在腿上。殷胥对建康旁的人或事没甚么感觉,然明知何元白也是自己选的,看着他这副模样,仍心下酸楚。

毕竟他一大段少年时期都是在弘文馆读过的,意气风发讲他当年策马阴山的何先生,天天拎着崔季明出去要她倒立的何先生,几年不见老了二十岁一般……

他因为裤子湿着,站在一边不愿意跪,看见堂堂走来的殷胥,正把路上扫了几眼的文书递给身边的耐冬,何元白微微呆了一下,喉头缓缓一滑。似乎也没想到那个成绩颇佳却少言寡语的皇子,如今身着燕服也是通体帝王的派头。

殷胥心酸却不能表露,微微抬手也算是行了个细微的礼:“何先生。”

何元白腮紧了紧,两颊凹的像是在吸气,半天道:“当不得。臣、我是来送东西的,有些多,太笨重,在院子里放着。”

殷胥回过头去,院内摆着四辆农家用的独轮车,上面装满了山一样的卷轴。没有弘文馆内那样的锦囊包裹,内轴也不过是木的,纸却极好。不同于大邺的造纸业被朝廷分给民间,允许民间私自造纸贩售,纸价低廉,高质量纸也不再是贵族专用,卷轴便没有必要,大都用线缝成本子或做成折页。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多数量的卷轴了,殷胥站在廊下望着道:“这是什么?”

何元白常年在湿冷的屋子里跪着写作,双膝风湿眼中,一拐一拐的走出来:“南周史。”

殷胥骤然回头:“什么?”

何元白的嘴唇在胡子的掩盖下扯了扯:“其实最早十几卷讲的都是行归于周的事儿,早着笔的那一段,您也就刚成为端王。”

殷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眼底一惊:“你躲在哪里写出来的?”

何元白扶着门框:“我没躲。我在国宫的一处别院里写的。吃的是皇粮。”

言玉在他院子附近修了个地窖,专门用来存放这些卷轴,随着叛军攻入城墙,他也跟卷轴在地窖中,一藏就是个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