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歪一个小时后,顾葭玩得差不多,也累得趴在霍冷身上睡过去,打着小小的呼噜,端的是无知无觉的美好模样。遭了大罪的霍冷,其实也可以说是陆玉山,摘下蒙住眼睛的领带后,深深叹息着,亲吻了顾葭发丝一下,手掌又一下下拍抚顾葭的背。在寂静的卧室里听着顾葭的呼吸和自己的呼吸重叠,听着顾葭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这些让他感到满足的重叠中,从苦涩的病情真相中抽出一丝甜意,若瘾-君子一般品尝这股甜,然后等待那因为顾葭调皮而不合时宜出现的动摇的退却。
陆玉山享受这等甜蜜的时光,视线却很没办法的看见了角落沙发上坐着的真正的霍冷,霍冷已经一天多没有出现了,每回出现也维持不了多久,和顾葭所知完全相反!
霍冷大概是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因为他的出现只是因为陆玉山那压抑的报复心与强烈的掌控欲,当这两点获得满足,陆玉山也借由他的名义为所欲为起来后,真正的霍冷便毫无用处,实在代表不了陆玉山那完整的令人生畏的黑暗面。
“他刚才好像是想要掐死你。”霍冷毫无顾忌地嘲笑。
陆玉山依旧拍抚顾葭的背,满心都是哄这人睡觉的快乐:“不是我,是你。”
“都一样,就算是我帮你顶了这口黑锅,他也实在不怎么在乎你,毕竟杀了我,你也会死,我们是一个身体啊哈哈。”
这次陆玉山没有说话,而不多时,霍冷渐渐又如烟雾那样散去,房间里若是有另一双眼睛存在,便能看见陆家七爷是如何自言自语,声音变换古怪了。
第199章 199
四月二十号, 黄埔滩码头。
一艘洁白的两层小邮轮停靠在三号码头的旁边, 有穿着汗衫的黄黑胖子一面用黑色的文明帽扇风,一面汗流浃背的训斥码头工人,声音急切焦躁:“给老子仔细着点儿!别碰着礁石了!停稳了!”
瘦骨嶙峋的工人们几乎都光着上身,露出黝黑且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的身体, 拉拽着江中的庞然大物稳稳当当地停靠在岸边。
好不容易落了船锚, 自船上便下来一位背挺得笔直的青年,他留有一头半长的头发,头发颜色并非纯黑,在夕阳下显得很红,他身着深蓝色的航海服,头上戴着一顶夸张的船长帽,身后是两个年纪很轻的水手, 纷纷踏着皮鞋下了甲板, 深深呼吸陆地上的空气。
黄黑胖子多看了这位年轻船长一眼,心道,这恐怕又是那家富贵之人领着全家跑到海外去,如今会开船的老船长基本都已经被人要完了,现在这个时候走, 也只有这种年轻人来开船,也不知道会不会只学了两天就上岗了。
被腹诽的船长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那些汗流浃背的工人,连带小管事黄黑胖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肮脏的东西, 他对水手耳语了几句, 由两位水手前去和码头的供应商们买便宜大量的蔬果和肉类还有足够的煤炭, 以供开船后使用。
“何先生!”忽地,有急忙跑来的身着黑色褂子,黑帽子,黑鞋子的人微笑着跑来。
原本靠在船上围栏处吸香烟的船长立即回头,看见来者,便眼前一亮,热情地张开双臂,招呼道:“是陆先生来了?”
来者乃是青帮的小头目,亲自来给陆家开道:“是的是的,马上就到了,他们坐了三辆车,但车子不够,得回去再接剩下的女眷。”
“好的,这没有关系,只是晚上行船是有些危险的,我是建议明天一早再走。”
“不不!现在停在这里才不安全,陆家七爷的意思是立刻走。”黑衣人正说着,从一旁懂事的水手那里结果一杯水,咕咚咕咚灌入肚子后,耳朵里便听见了汽车的轰鸣。
码头的各类声音交杂在一块儿,叫卖声,开船声,卸货声,可黑衣人偏偏就是听见了汽车的轰鸣,狗腿得浑身上下都为此进化了一样,拍了拍船长的肩膀,一边指着开来的那三辆来福轿车,一边对船长说:“老弟,我可是把天大的好工作都介绍给你了,不要给我丢脸。”
年轻的船长和黑衣人乃是连襟关系,船长从偏远地方投奔这位连襟,因为混血的身份,船长在自己出生地并不受待见,母亲死后便和妻子来到这边生活,毕竟这里谁都不知道他的身世,他便总故意说话语气古怪,扮演着真正的洋鬼子,这样所有人都会突然改变对他的态度,让他尝尽了被优待的好处。
只不过你要他说几句英文,那他就原形毕露了,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和真正的贵族接触,干着不高贵也不怎么低贱的伙计。
船长的原名叫何长久,不过他找当地的一位善心的神父又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叫做‘亚当’,他逼着自己练习了多次,也没能将发音记准确,但他自以为哄外行已经足够,便自信地和所有人介绍,自己叫做‘阿当’。
阿当和他的水手们站在一排,整齐地下船去迎接买下这艘船的主人们。
首先映入阿当眼帘的,便是数不清的大箱子和气势逼人的一众男士们。他是知道陆家有权有势的公子们总共七位,还有一位是贵重的客人,但耳听不如眼见,阿当瞬间便被陆氏兄弟们的气场怔住,连上前打招呼的勇气都萎缩起来,像是一颗原本光洁饱满的新鲜豌豆和皱巴巴豌豆的区别。
陆氏男士们从第一二辆车里纷纷下来,走到阿当面前,阿当才一一和他们握手微笑,其中十分温文尔雅的陆云壁没有着急上船,而是回头催促着:“老七,快上来。”
阿当船长这才发现原来先前从车里下来的不过只有六个人,而最后一辆车也总算是打开了车门,从里面下来了个英武不凡的俊美男士来,这位男士周身裹着令人臣服的冷漠,却又在阿当迷惑的眼神里忽然转身回去,伸手接车内的另一个人出来。
阿当首先看见的,是一只白花花的手,这手搭在陆七爷的手心后,便弯腰从车内千呼万唤的出来了,阿当一眼不错的看着,立时发现这竟是顾葭顾三少爷!
阿当是五年前来的上海,此前一直在天津讨生活,因为被排挤,国人的队伍融不进去,洋人的队伍也站不起,因此在偶然的巧合下被顾葭介绍去水电局收水费,只可惜他自己没能在里面混出个什么成绩,依旧灰溜溜地又离开了。
他在这种时候遇到故人,正是激动得想要好好问候顾葭,问问老街上的老黑狗现在还在不在,只不过顾三少爷和陆七爷一同相携走了,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样。
顾葭的确是完全不记得多年前顺手帮忙的人,他在天津的时候,遇到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打个电话就帮忙办了,这种人太多了,他记不清。
更何况顾葭现在也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心情,他每一步都艰难的走着,一步步离开陆地,踏上甲板,黄昏落在他和陆玉山的身上,江面波光粼粼,倒影无数光影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像是一场破碎的世纪婚礼。
顾葭的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穿着长袖与长裤,鞋子更是柔软的布鞋,他身边的陆七爷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强迫的毛病,给他安排了这样不配的一身,顾葭嫌热,又嫌不好看,出门前发了一顿脾气,但被‘霍冷’占据思想的陆七爷也只是看着他发脾气,也不哄他,时间一到,便拉着顾葭出门上车。
船非常大,顾葭和霍冷上了二楼,随即没在甲板上待太久,就一同入了房间,顾葭心里有气,很不愿意就此进去,他没好气地晃了晃霍冷的手,说:“怎么连让我同这片土地告个别都这样艰难?我都听话穿这身难看的衣裳了,你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再这样,我和你走还有什么意思?你放我下去,我家去的!”
顾葭这话说的,好像他是自愿和爱人私奔的傻瓜。
霍冷没意识到自己自从让顾葭离开安全舒适的陆公馆后,便阴沉着脸,对周边一切,乃至空气都抱有强烈的敌意,好像任何什么东西都会伤害他重要的人,然后只要一个小小的伤口,便能带来巨大的隐患,甚至夺去顾葭的生命。
霍冷听到顾葭的话,这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他堵在二楼房间的门口,背后是潮湿的江面微风,面前是昏暗的布置得当的安全室内,他笑着说:“亲爱的宝贝儿,我让你这样穿是为你好,要是不小心新皮鞋磨脚,会流血,长衣长裤会在你左脚绊住右脚的时候保护你,手套会让你不被船上的铁锈刮伤,我如此煞费苦心,你却误会我,我会哭的。”
“哪里就需要这样夸张了……”顾葭惊愕,他隐约是感觉到霍冷对自己的过度保护,这种保护从上之下,从里到外,都流露着他无法查明的古怪,尤其是这些天霍冷都不和他做情人之间会快活的事情,这人难道突然不行了?
种种猜测划过顾葭的脑海,他这回依旧被半推半就着回了房间,门被反锁。
他没有办法,只能平静地借由窗外夕阳,细细打量之后几天要住的房间。
房间内没有过多的摆设,仅仅一张巨大的床垫横空出世般占据房间的二分之一,桌子没有,柜子没有,倒是有一个布制的箱子,里面装着陆玉山的部分家当;有一张铺满整个地面的地毯,有十几个昂贵的抱枕充当装饰。
顾三少爷沉默片刻,忽而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都是没有明显尖锐突出的地方,再回顾方才霍冷的那番话,顾葭心思一转,不得不怀疑这不是一场另类的监-禁,也不是霍冷神经有问题,极有可能是自己真的不能受伤……
他思索片刻,隐隐感觉自己抓住了真相的尾巴,于是顺着这条思路去想霍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从那天自己昏倒之后。
顾三少爷走到窗边,目光所及,皆是虚无,他两眼茫茫没有焦点,模糊地下了一个结论:或许霍冷比想象中,更容易被我摆布,他竟是真的爱我,怕我死。
“三少爷!你在这里啊。”一个年轻的面庞忽然出现在顾葭面前,隔着一个小窗口,露出那棕色的头发和发亮的眼睛。
顾葭视线渐渐聚拢在面前的船长身上,露出一个船长看不懂却依旧觉得十分好看的迷人微笑:“船长,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啊!阿当!”船长的确是不被允许上二楼,不过那是开船以后,船长以为现在还没有开船呢,所以不算。
“阿当?”顾葭想了想,说,“抱歉,有些记不清楚,不过的确很面善就是了,或许我们在天津见过。”这是毫无疑问的,顾葭在京城和上海的朋友,屈指可数,所以说是天津,应当就会表现出自己想起了那么一点的样子。
“正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