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1 / 2)

顾葭不着痕迹的愣了一秒,倒是意外地没有对此人产生恶感,反而很是好奇,他还从未结交过这等有趣的人呢。

“是唐先生吗?我不是来找金少爷的,就是来找你的。”顾三少爷温柔的笑着,他的微笑里明明白白盛着友善,任谁也无法抗拒这样的示好。

可唐茗除了满脑子疑问,根本没有要主动接近顾葭的意思,表情也露出匪夷所思的古怪警惕,说:“那就奇了怪了,谁人介绍你来的?不过是谁都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忙的很,先生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顾葭看了一眼社内的确忙忙碌碌的众人,对唐茗说:“唐先生不要这样抗拒嘛,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年兽,也不打搅你工作,就因为陆老板说我挖掘的新闻都交给贵社了,所以想着过来看看进度,顺便认识一下能够让陆先生刮目相看,投一笔巨款来扭转乾坤的唐先生是何等的雄姿呢。”

唐茗耳朵里只听见了‘陆老板’三个字,就立马态度为之一变,笑得好像亲见皇帝的小太监,搓了搓手,一见如故般拍着顾葭的肩膀,说:“哎呀!既然是陆老板介绍来的,怎么不早说,害我如此怠慢,真是不知道如何挽救我的形象了!”唐社长一副无颜见人的样子,好像顾葭只要露出一点不高兴,就要自掘坟墓然后躺进去谢罪。

顾葭见这人反差如此之大,也不怯场,和唐社长一块儿亲亲热热的进了社长办公室去,眼瞧着唐茗手忙脚乱地将办公室收拾出一个干净角落,站在一旁劝道:“不必如此客气的,本身我也还有朋友在楼下等我,我就是上来随便看看,谁知道就看见唐社长方才发火的样子了,是哪里不顺利吗?”

唐茗拍了拍沙发,示意顾葭坐在自己旁边,又让外头的剪了锅盖头的小职员送来了两杯清茶,两眼泪汪汪的就开始哭,好像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那是六月飞雪都不足以道明:“呜呜……真是让您见笑了,我唐茗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京城那么多家报社,混口饭吃不容易,往年咱们通讯社还有海、关总长的小姨子在这里挂名,算是咱们一个撑腰的法宝,如今也不灵验了,再不得到陆老板这笔款子救急,明天咱们全社老老少少都要卖身去……”

顾葭连忙拍了拍唐茗的肩膀,唐茗顺势干脆趴在顾葭腿上哭穷起来:“您是不知道,本身京城和天津就挨得近,天津有好些大报社和其他京城的报社也组成了同气连枝的同盟,我们要想单干那是绝不可能,所以正想法子拉拢陆老板,先生您既是和陆老板是朋友,不如告诉我们他喜欢什么样的风格?要写到什么地步?写这篇报道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为了弄垮贵人杰和吴家还是……”

顾葭见唐茗鼻涕都流出来了,一时鸡皮疙瘩都抑制不住的往外冒,连忙从口袋里抽出绢帕递给唐茗,然后悄悄地推开唐茗,安抚道:“好啦好啦,唐先生莫急,首先直接叫我小顾就好了,顾某还当不得‘您’这个字;其次我也只是和陆老板认识而已,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我想他或许只是希望您如实报道救好,不偏不倚,只求真相。”

唐茗却摇头,好像顾葭多不够意思一般:“顾兄,你这样搪塞我,真是把我当一般朋友了,我是对你一见如故,想要和你长久的交往下去。”

“我也想要和唐先生永远好下去呀,我最是仰慕像唐先生这样有才气的人物了。”顾葭有点明白唐茗是什么意思了,这是知道自己和陆玉山的关系好,知道所以想要曲线救国,让自己替他再陆玉山面前美言几句的意思,“我观唐先生方才的做派,认真至极,想必只要继续这样下去,陆老板就没有道理出尔反尔不是吗?”

唐茗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对自己‘撒泼’招数抵挡得进退有度的人,说话漂亮、模样漂亮,眼里都是诚恳,丝毫没有哄骗的嫌疑,对比自己的市侩,唐茗还真是感到了一丝羞耻。

可这是唐社长的生存之道,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他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只得继续赖皮下去。

唐茗创建这个荣茂通讯社不容易,他从十六岁起开始从小作坊做起,做到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其间艰辛困苦无法概述。起初为了钱,如今是为了国,他希望自己的声音继续被所有人听到,继续给有学之士,爱国文人提供发表言论的舞台,就算让他把自己的荣茂通讯社并入天津的目击者报社之下也可以,只要让他继续管理这里,他认为所有的付出都不值一提。

说来也是十分有趣的,唐茗当年做的报纸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各种明星八卦和军、阀后院,胡编乱造各种吸眼球的内容,只要赚钱就什么都敢写。

为此他吃过不少牢狱之灾,然只要花钱,他又很快被放出来,可见这个世道还是金钱当道。当时他花钱出去了,牢友却没能出去,因为大骂某军、阀误国,并且死活不悔改,刚硬的表示‘只要老子出去,写不死你老子就是小妇养的!’,因此被留在了里面。

唐茗和这样激进的爱国分子打过不少交道,起初很以为这些人都疯了,不知道在为何而奋斗,如今的大争之世纵然兵荒马乱,也是充满机遇的时代啊,多花点心思养活自己不好吗?

那位牢友和唐茗关在一个牢房,致力于感化唐茗,知道唐茗开了报社却在卖些乱七八糟的艳文,实在痛心疾首,蓬头垢面之下眼睛贼亮,抓着唐茗的手就说【朋友,你每天赚着那些钱,真的开心吗?】

唐茗当然说‘开心’,总比饭都吃不饱强。

【非也,你不是真的开心,每个人活着,也并非都是追逐身外之物的,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苗子,你年轻,有魄力,没有上过学却办了报社,你聪明,有手段,你这样的人比我更适合拯救这个世界。】

唐茗觉得这人真的是疯了,还拯救世界,他去拯救世界,谁来拯救他呢?他但凡有一点儿要冒头与军、阀,外国人对着干的意思,头一个把他按回去的说不定是谁呢。

后来唐茗被放出来后继续干着自己的旧业,在业界一片鄙夷中赚着快钱,心中毫无感触,却谁知得知了牢友被枪毙的消息,同行的报纸纷纷报道牢友死前的一番话,说得振聋发聩,说着家国领土与国人尊严,说着租界的纸醉金迷与平民的流亡饿死,说死了一个他,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他站起来,所以他开心痛快!

唐茗是个有才气的人,真真正正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他自学了几年便文采斐然,一朝读了牢友的临终感言,突然醍醐灌顶,发觉有些事情,比他想的值得去做,不然真是白瞎他为牢友掉的眼泪。

自那时起,唐茗改变了报社的内容方向,吸纳了无数和他一样有着共同理想的人,企图唤醒像他曾经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都站起来,认清这片土地被分裂的事实。

他这些年赚到的钱,也一分不少的都捐给了信得过的工农组织,活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是就算立时暴毙而亡,也虽死其尤未悔。

可他还没死,没死就继续捞钱继续让世界听到他的声音!

感觉自己是在和同样有理想有抱负的记者说话,唐社长终于正经了一些,他像是突然才反映过来一样,拿起一旁的报纸指着上面‘微之’二字,惊讶的求证:“等等,方才还没有联系起来,请问顾先生是这篇报道上的这位先生吗?!”

顾葭嘴上说着自己有自我保护的意识,但面对唐社长的询问,他,心里不以为有什么不妥,而是觉得唐茗是个好人,不会有危险,就轻易承认:“是。”

“这真是……好文采啊!”唐茗是知道目击者报的,专程买来看过,正是听闻跟陆玉山就是目击者报的幕后大老板,便没纠结几秒便同意被收购,若是别家,他才没有那么痛快。

“啊,唐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暗访,文章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做一些很微小的工作,拍拍照片之类的。”

“哎,万万不可这样说,像这种间、谍似的活动记者都是和战、地记者一个等级的危险哩,顾先生如此信任唐某,唐某真是除了感动,不知如何报答!”唐茗从一开始以为顾葭是个混账公子,到发现是金、主介绍来的记者,再到发现这人就是如今业界风评很好的新人记者微之,感情自我澎湃到了极点,恨不能当场和顾葭拜把子,欣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顾三少爷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他是当真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且陆玉山再楼下估计也等久了,自己得下去了。

“唐先生莫要叫我害羞了,我这次来见你,可不是来听你夸我的。”顾三少爷嗔怪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不好叫朋友久等,就先下去了,我很期待看见唐先生起死回生后发的第一份报纸。”

唐茗渐渐被顾葭掌握了主动权,连忙站起来和顾葭握手,此时再看顾葭,只觉得眼前这个身处险境的同志当真是模样惊艳得很。

电光火石间,唐茗突然就领悟了顾葭获取消息的渠道,这人一瞧就是上流社会的少爷,现在这年头,总、理家的小姐跑出来游行反对自己爸爸的都有,这样有志气的少爷自然也不在少数。

可长成这样好看的,却应该还是头一个。

唐茗私心想,这顾微之莫不是以色打入上流圈子?然后把各种外人无法轻易获得的消息偷偷运出?

没错了,肯定是这样!

于是唐茗看顾葭的表情又充满了忍辱负重的肯定,思来想去,认为陆玉山这样上海滩的大亨居然背地里开始搞报社,估计也和顾微之有关,说不得就是顾微之撒娇让陆老板支持他的事业,然后像陆老板这样根本从来只顾赚钱不顾世人死活的奸商才会‘幡然醒悟’。

如此看来,顾微之简直就是功盖千秋啊!

唐社长在脑海里将顾葭几乎摆放到了神坛上,当偶像似的顶礼膜拜,并在顾葭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又叫住顾葭,对顾葭认真地说:“顾先生,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过我以为你既是原本目击者报社的记者,那么应当也会愿意帮这个忙。”

顾葭的确很愿意,这可是他的报社呀!

“唐社长请说。”

“就是我们现在虽然是目击者报社的分社,可目击者报社的总社在天津卫,总社在天津卫有自己的靠山,我们分社可没有,先如今报社后头都是有人支持才开的下去,方才也说了,之前我通讯社的靠山是海、关总长的小姨子,那位小姨子现在不顶用了,也去了社长的挂名,所以我想顾先生或许会有推荐的人……”

说道这里,不必详解,唐茗也知道顾微之一定明白,他们需要一个靠山,不然随随便便就被抓去坐牢,那还怎么维持报社的正常运转?

顾葭恍然大悟,对这件事早有安排,便笑着对唐茗眨了眨右眼,说:“放心吧,我会去做一趟说客,如果顺利,过几日我们分社在京城也背靠大树了。”

唐茗被顾三少爷的眨眼弄的微微一愣,怀疑这个忍辱负重为国牺牲色相的顾大记者是勾引人勾引惯了,所以无差别的对他也使用起这样迷人的小技巧。

他一面觉得顾记者当真是委屈了,一面又觉得顾记者方才答应自己的样子着实英姿飒爽,不愧是能迷住上海滩大亨的男人!

第159章 159

顾葭脚步轻快的下了楼, 甫一踏在地面,便遥遥隔着一条人潮如涌的街道看见了陆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