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这会子已经见过了顾葭等人,摆了摆手,说:“行啦,不用理我这个老头子,你们都快快去用餐吧,舟车劳顿辛苦了,中午多吃些,下午出去逛逛街什么的,文武你也要陪着,知道吗?”
于是大房乌泱泱一堆人便陆陆续续的出了老爷子的房间,集体转移去饭厅集合。
过去的路上有意思的是乔女士被大太太拉着,俩人姐妹好般说说笑笑一起走,顾无忌作为主人十分热情的拉着顾葭和陆玉山一块儿走,期间顾葭一句话也插不上,这两人聊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事情,简直很有些相见恨晚要拜把子的意思。
大房一路去往饭厅,刚好在饭厅门口碰见了二房和领着个阴柔男子来吃饭的小姑。
三伙人平日里很难聚集在一起,但今天显然即便再不情愿也都到齐了,顾葭悄悄的数了数,能上桌子坐的,大房有六位:顾文武、大太太、乔女士、顾葭和顾无忌,然后是客人陆玉山。
二房有七位:顾知礼、二太太,两个少爷顾擎和顾棋,三个小姐顾书、顾画和顾小蝶。
一直没出嫁的姑奶奶顾金枝领了个唱戏的小白脸,正很是娇滴滴的依偎在小白脸怀里,一把年纪了也丝毫不顾其他人眼光,瞧见大哥二哥,倒是嘴甜的很,笑道:“真是巧了,今儿弄得跟过年似的,人这么齐整,不如今日就发压岁钱好了!大哥二哥喏……”她伸出手,“快给我,给了我,我就给你们说好话!”
这顾府浩浩荡荡一窝人,顾葭全不认识,不记得,只能凭借众人说话的气氛、称呼来判断是谁,很有些林妹妹进贾府后察言观色的样子,不出风头也不过分卑微,好像他也是来做客的人,旁观这顾府内表面的和平与言辞交错里潜藏的暗锋冷芒。
好在,在这偌大的顾府里,他不是主角,可以暂且偷偷喘息,不去听众人互相打招呼互相寒暄,直到顾无忌说站在这里说话冷得很,不如先如座,众人便进了饭厅,一面让厨房上菜一面和乐融融好似当真过年一般热闹。
若是老太爷在,那么女人便是上不了桌子的,今日老太爷没有出来,身为老大的顾文武也就不讲究什么,让按照辈分入席即可。
因此顾文武那一辈的人坐了一桌,顾葭这一辈的人坐了一桌。
顾葭的右边自然是顾无忌,左边本来应该坐着这桌唯一一个外姓人陆玉山的,可谁知顾四爷直接叫陆老板坐到自己身边儿去,准备好好代替顾葭招呼陆老板,弄得顾葭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反对。
顾葭的左边坐着二房最小的小姐顾小蝶,这小姑娘头大身小,五短身材,身上一股子奇怪味道,大眼睛滴溜溜的四处张望,最后定在烤鸡的大鸡腿上,目不转睛的样子好似见了上辈子的杀父仇人。
顾葭是很喜欢小朋友的,见大家都没有开始动筷,便安慰小姑娘,说:“你想要鸡腿?”
顾小蝶点点头,乱糟糟似乎好几天没洗的头发泛着油光:“你也想要吗?”
顾葭笑着摇摇头,说:“不,我不喜欢,你吃吧。”
“那就好。”顾小蝶笑眯眯的对顾葭笑,笑完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盯着顾葭手上闪闪发光的手表,‘哇’了好大一声,说,“叔叔,你这个好漂亮!好多钻石,是钻石吗?哇,比妈妈的戒指好看!”
顾葭被小朋友夸了一顿,却总觉得被夸得很别扭:“没有比你妈妈的好。”本来顾葭还想纠正一下小女孩该叫自己三哥哥,但一想何必多此一举,自己的确比小女孩大很多,叫叔叔也无所谓,就算了。
“叔叔,小蝶也想戴!”说着,小姑娘把自己胖嘟嘟的小爪子伸出来,晃来晃去。
顾葭笑了笑,说:“很大,你戴不上。”
“就试试,试试看!”
结果一旁一直关注顾葭的顾家大少爷顾擎手撑着脸颊,对这位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的三弟弟说:“三弟,你可别给她,给了她你就拿不回来了。”
顾葭正准备解开手表的动作一顿,意外的看着顾擎,顾擎却得了顾小蝶一记报复,竟是直接抓着自己面前的小碗就朝自己的亲大哥丢过去,别人还没怎么着她,她却先哭起来,脚又蹬又踹,大哭道:“哥哥打我!叔叔也打我!哇啊妈妈……妈妈……”
顾葭一个不慎被踹了好几脚,正是莫名其妙中,站起来让这小姑娘哭,另一桌就来了个应该是他叔嫂的女人,也称二太太。
二太太很是抱歉的连忙跑来哄小姑娘,万分抱歉的模样弄得顾葭也不好指责什么,紧接着就听二太太很苦恼般的哄小姑娘,苦口婆心得不得了:“哎呀,乖乖,别哭了啊……妈妈给你吃鸡腿。”说着,撇下桌子上的鸡腿就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有力气将鸡腿狠狠摔在桌上,刚好砸入顾葭面前的大骨头汤里,溅了顾葭一身的汤水。
二太太更是惶恐地不得了,但又生怕顾葭责怪自家小宝贝儿,就先一步道歉,说:“哎呀!她还小,对不住啊……真是对不住。宝宝,不许闹了,那你说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顿时抽噎着,指着顾葭说:“要那个闪闪的,我要那个……”
二太太赔着笑脸,对正在用纸巾擦身上油点子的顾葭说:“那个……小葭是吧?你看小蝶这孩子就喜欢你那表……你把手表给她玩会儿,先别让她闹了,好不好?不然就直接卖给我吧,一百块怎么样?多出的钱就当二妈给你的零花。”二太太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个外室的私生子用的东西都是便宜货,顶天儿了几十块就买了。
顾葭却是觉得好笑,他拦下要帮自己说话的顾无忌,示意他自己没有关系,声音温和而冷淡,道:“哦,那真是抱歉的很,一百块估计只能买个表扣,我不单卖零件的。”
二太太被噎了一下,狐疑的瞧着顾葭,她是不怎么关注大房这外室的儿子的,早年被赶出去和她没什么关系,现在回来了,她和二老爷也只是猜想是大房为了多继承一些遗产而弄回来的傀儡。
既然是傀儡,肯定从前过的不咋样,即便儿子打听过后告诉她说顾葭在天津混得不错,但估计也就和那些跟着有钱朋友吃香的喝辣的那种狗腿子差不多吧?
二太太断定顾葭这是打肿脸充胖子,笑道:“好啦,不要开玩笑,给你妹妹玩一会儿总行吧?她还小,你让让她啊……弄坏了我们赔你就是了。”
顾葭都准备去洗手间洗个脸,擦擦衣裳了,见那小女孩还哭闹不休,很有要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的样子,他便无所谓的还是取下手表,递给小姑娘,说:“玩吧。”
二太太这才喜笑颜开,抱着小姑娘到自己那桌坐在自己的腿上,而顾葭则由小丫头带领去了卫生间。
二太太这边还在和自家男人小声悄悄笑那大房领来的私生子没见过世面,小气吧啦,所以见自己小女儿一把砸烂机械表,去抠里面闪闪发光的钻石放进口袋里时,也没有呵斥,只顾着自己吃饭。
同一桌的顾文武更是没空搭理二房还有妹妹,他一边坐着一个女人,都是让他头痛的女人,烦都要烦死,却又不得不应付。
只有顾金枝、顾家那嫁不出去的姑奶奶好奇的撇向二哥的小女儿,好奇的道:“咦,这和我给小桃红买的一样呀。二嫂,这表贵得很呀,里面的钻都是真的!”
二太太皱着眉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不就一块儿表?”
“二嫂你是不喜欢买这些,你不知道,喏,你看小桃红手上的……”姑奶奶拉着年轻小白脸的手腕上的表给二嫂看,“瞧瞧,一模一样,绝不会有错,我都花了两千块,你这给人家弄的……啧啧支离破碎啊。”姑奶奶捂住嘴,有点幸灾乐祸差点笑出声。她是知道二哥这一房经济紧张,一个月生活费也有三千,然而好大一家子人呢,均分下来可不就不够用嘛,所以每个月都要找大管家哭穷。
一直关注那小姑娘的顾无忌回过神来,发现陆兄也在看那边,很是无奈得说:“抱歉的很,让陆兄见笑了。”
陆玉山端着酒和顾无忌碰杯,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将酒一饮而尽,说:“一会儿你哥哥要难过了,那表我见他老戴,应当是很喜欢。”
顾无忌点点头,说:“我哥他也不能说是很喜欢那块儿表吧,只不过是新买的,所以才常戴,等又买了新的,旧的就失宠了。”
“喜新厌旧啊……”
“也不尽然,我哥有准备一整个房间来装他收藏的钟表,所以就算不是最爱了,也摆在那里欣赏。”顾无忌说起自己的哥哥,那是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年,然而凭什么和别人分享哥哥的好呢?他很克制的适可而止,说,“所以等会儿就让二叔去买块儿一模一样的回来让哥哥收藏,我再给哥哥买块儿更漂亮的,他就不会不高兴了。”
陆玉山笑道:“顾四爷还真是对兄长好得没话说,我看我以后也最好不要惹顾三少爷生气的好,不然顾四爷指不定要杀到上海去找我麻烦。”
顾无忌也笑,却不反驳:“哪里,陆兄为了报我哥的救命之恩,几十万都毫不犹豫的给了,我信陆兄的为人,更是钦佩陆兄年纪轻轻便在外面闯下名头,攒了一身家业,有空定要好好聊上一聊才行!”
陆玉山恭敬不如从命,配合着说:“顾四爷这是也想要出去大展拳脚了?”
“说不上大展拳脚,只是京城这边我认为不如上海发展好,天津更不必说。上海不是有‘东方的夜巴黎’之称吗?不去看看走走,却是可惜了。更何况我是无法安于现状的,现在世界变化的太快,跟着洋人走才有钱赚,也更安全。”顾无忌说得委婉,但意在交好这位上海有一定势力的陆老板,有了人带路,总是更加轻松的就能站稳脚跟。
陆玉山听这一番话,很意外顾无忌居然也有些远见,仿佛是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打仗了,所以想去洋人多的地方,这种地方一般很难被战火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