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顾三少爷也不恼,他想知道陆玉山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只听陆玉山紧接着就直奔主题:“说起来易兄这么多的英雄事迹,没几个人知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如今走马上任,没有一点资历,人家是不可能对你服气的。”
易宛秋已然是将陆玉山引为知己了,连连点头:“是啊,这年头,都是这样。”说完又想起顾三少爷来,对着那亭亭如松柏站着的顾三少爷道,“怎么都站着?快快坐下。”
顾葭腼腆一笑,本打算和陆玉山一样,分坐在易宛秋左右,让易宛秋左右都能听些好话,结果半道瞧见陆玉山都站起来帮他把自己身边的座位垫子整理了一下,便只好坐在了陆玉山的旁边。不然会让陆玉山尴尬,这样不大好。
陆玉山看了左手边的顾三少爷听话的坐在自己身边,这才继续对易宛秋道:“总长就没想过在报纸上发一下你的生平事迹?”
“这、我自己去投稿吗?那也太厚脸皮了!”易宛秋虽然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是一个震撼,好家伙,他怎么就没想到在上任之前就为自己多宣传宣传,就算是让天津卫的百姓都知道他这号人也行啊,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不然这位陆兄也不会有此一问了,易宛秋也很上道的说,“而且就算是要发表,也得有认识的报社吧,可惜的很,老兄我来了大半个月,还没能和那些大报社联系上,他们之前申办也并非是我批准的,投稿过去人家也不一定接受哇。”
陆玉山高深莫测的笑道:“那真是巧了!今日我与顾兄前来,可不正是为了找总长您批一个新办的报社嘛?”
“噢?是陆兄和顾兄合伙办理的?”
“那倒不是,而是受人之托。”陆玉山这话跟找心理医生咨询的时候,开场就是一句‘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一样,大家心知肚明。
“哦,朋友啊,哪位朋友竟是能让顾三少爷和陆兄一块儿来作保啊?”
“就是一个朋友,他叫高一,是华清大学的学生,来到天津后就准备要办报社了。”顾葭说。
易宛秋想了想,忽然笑道:“这还真是巧了,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哦!对了!报纸上似乎有写啊,就是那个凶杀父亲的学生的朋友嘛。顾三少爷,不是我劝你,你可不要和这些穷酸读书人走太近了,他们都脑子不太正常,成天唧唧歪歪无痛呻吟,有本事他们都当兵去啊!真是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只知道抗议抗议。”
顾葭不置可否,每个人选择的路不一样,若是大家都当兵去,那么文学界也不会有这么精彩的世界了。
换个角度来讲,顾葭认为精神上的荣辱与共和是非观比打仗更重要,连这些列强划分了租界,被国内各地赔偿后,都晓得让那些地区不许再说汉语,而是学习他们国家的语言,而反观国内到处都是上不起学的孩子,童工倒是一茬接一茬。
长此以往下去,顾葭几乎都能想见未来是什么样子,慢慢慢慢地,大家或许都不会说汉语了,然后大家都不会用毛笔写字,都看不懂那些美丽的诗句是什么意思,到那时,才是一个国真正的消亡。
顾三少爷很少想这么深刻的问题,如今忽然想到,可他似乎除了难过,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也不能改变,他不如那些文笔斐然,下笔如有神的文豪那样,三言两语,在既讽刺社会又能够不让当局抓到把柄的情况下,让读书人看了潸然泪下。
这种精神是一种以一及广的传递,一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的确,我就看不惯那些成天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但一码归一码不是吗?”陆玉山再次掌控话题的主动,轻而易举又让易宛秋将视线从顾葭身上挪开,“我顾兄你也知道,大好人一个,那高一自己没有门路,他便自告奋勇,说和你认识,你又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了。”
“我对顾三少爷好,那是顾三少爷值得啊,说实话,三少爷今日开了这个口,我当然是要应下,只要材料交齐了,等个十天左右再送去巡捕房备案就行了,好说好说。”
“这个嘛,我们希望今日就能开张。”
顾葭也好奇的看向陆玉山,之前他们不是商量明天才发行吗?
陆玉山一副诚恳的模样,混不像他大哥那样气势逼人,不过这应该也只是陆玉山装出来的诚恳,顾葭已经见识陆玉山很多面,不信这就是真面目:“当然是越快越好,不然按照正常流程来,我们又何至于亲自来麻烦易兄不是?”
易宛秋此时已经明白,这两个人是要和段家打擂台,不过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能给段家一个教训那也挺好,易宛秋自己不出手,就很对得起那一盒金豆子了。
“这个……行吧,既然你们都这样说,我就豁出去先帮你们把责任书签了,后续的文件资料你们自己补给我就好,可巡捕房那边我和他们不太熟,这个就没有办法了。”易宛秋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
陆玉山却笑道:“这个不打紧,我们知道的,只要易兄这里应下,后面就好办的很,当然了,报纸第一期的内容,易兄可以期待一下。”
易宛秋装模作样的摆摆手:“嗳,我期待什么?我该祝贺你们报纸大卖!到时候成为像大公报那样的大报社!”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临近中午的时候,本说要一块儿去吃西餐,结果易宛秋忽地接到上级电话,他便也去不了,只好作罢。
坐回车上的时候,顾葭怀里已经揣上了有内务部批准的报社批准单子,只报纸名字那一栏还没有填写,顾葭看着那单子许久,然后珍重的又放回口袋里,转而好奇的问陆玉山说:“对了,我早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易宛秋他过去的事情?”
“这有什么难的?”陆玉山老神在在的解释,“进去前,你看见那些大头兵没有?”
“看见了。”顾葭眨眨眼,不懂这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那些兵正是王帅手下的,现在的这个将军,那个司令,多的很,为了区分彼此,他们手下的兵都会在服装上做出一些特别的设计,或者说从武器上也能区分他们的派系。”陆玉山希望能解释的更加简单,于是举例,“比方说割据东三省的士兵们,因为那边天气寒冷,头上都会戴上狗皮帽子,你一见到,就知道,哦,他们是那边来的。还有的军队比较寒酸,没有枪,汉阳造都用不起,但是很会耍大刀,所以你看有些人背着大刀就知道他们又是谁了。”
顾葭听的入迷,可还是有疑问:“可你怎么能记得住呢?我是说,现在怎么多军队,一会儿冒出来一个,一会儿又冒出来一个,你都知道?”
当然是都知道,陆玉山习惯将一切掌控得密不透风,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必须了解国内所有动向,所有的报纸他几乎都看遍了,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少有事情能瞒著他。可见顾葭惊讶的表情,陆玉山却说:“我也纳闷,我今天运气蛮好,猜对了。”
“你真是!真是……”顾三少爷哭笑不得,正想说陆玉山胆子大,但很快那天生描眉画眼的眉便拧了拧,狐疑地说,“不对,我怀疑你是真的知道才会说,你不像是那种会不确定什么就随口说的人。”
这次换陆玉山眸中带着点惊讶望向三少爷,微笑说:“在三少爷心中,我是这样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感觉好像很不错。”
“是啊,或许你不记得,但你失忆的时候,曾经帮忙找到过丁兄父亲的尸体,那时丁伯父的尸体被埋在一堆废墟之下,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只你闭上眼睛,随随便便的就找到了,那时我也觉得很神奇,现在想来,应当是你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所以只去过一次丁家,就能记得他们房子的格局,进而帮你找到丁伯父。”顾三少爷说罢,很有些骄傲的看陆玉山。
陆玉山自然除了鼓掌,没有别的语言可以代替他此刻被顾葭观察关注的喜悦,鼓掌完毕,夸赞道:“很厉害。”
顾三少爷摇摇头,收敛了一点,并总觉得陆玉山那夸他的话很有点宠溺的哄人意味:“只是一般的猜测,不要小题大做的鼓掌。”
“不,还是要夸一夸你的,因为接下来我要开始批评了。”
“啊?”顾葭疑惑,“我方才哪里不得体了?”他想,我都没有嫌弃你刚才在车里真的做那么奇怪的抠鼻动作,虽说用水洗了手,可还是没有打肥皂。
“很不得体,你想想你总是动不动就拉别的男人的手,是不是很让人产生误会?”陆玉山已然把自己摆在顾葭男人的立场指出自己的不满了。
顾三少爷听了,却是一脸‘你好奇怪’,声音颇为冷淡,说:“这关你何事?”
第60章 060
“关我何事?”陆玉山用他那低沉悦耳的声音重复念道, “我怎么觉得, 很关我的事?”语气透着一丝危险意味。
顾葭和陆玉山此刻正坐在车上,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内务部破旧的大门口迟迟没有动, 可司机张小桥实在是不敢打岔询问接下来去哪儿, 便使眼色给副驾驶的弥勒,弥勒则蜷着自己高大的身子,假装没有看见,反正又不是他开车, 谁开谁问。
于是这车子便好似要长在这里了一样, 落地生根了。
“那我很好奇, 你说说理由。”顾三少爷是个讲道理的人, 自认公平公正, 绝不会主观判断任何对错是非,可是现在事关他自己, 这陆玉山又是个奇怪的人,净说些奇怪的话,他被激起了辩论的胜负欲,也不紧张接下来去巡捕房办事了。
陆老板见顾葭双臂抱在胸前,凌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十分惹人心中激荡,但这里不是激荡的地方,更何况他是来探究顾葭到底是否为王家派来的陷阱, 对一个陷阱荡来荡去成何体统?
陆玉山垂下那略长的睫毛, 再微微抬起看向顾葭的时候, 眼里便凌厉干净的没有一丝杂念, 但还是笑着,对顾葭道:“你这是要和我辩论,我接受你的挑战,但前提是得找个地方吃饭,不然我饿着可是没什么力气。”
听到这样的话,司机立马见缝插针地道:“是了是了!七爷、三少爷,我听说码头的十八海碗很有名气,不如就去那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