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实骂她,白氏嚷她,荷月却只撇撇嘴丝毫不放在心上,桐月在旁轻描淡写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她看爹要打姐姐,情急之下就上来阻拦,就忘了还有刀在手了。”
林老实怒火充塞心口,但却再也不敢胡乱打人,只顾一个劲地嚷痛。
李铁嘴看林家乱成这样,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提出告辞。
临走时,他看看梅月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的,梅月只是客气地送他出门,其他再无别话。
李铁嘴刚跨出门槛,就见桐月又追了上来,她正色叮嘱道:“李叔,你一是要按我四妹妹的原话转达;另外,明天我家派人去拉嫁妆,还有再替我转告李家一句,若是以后我听见诋毁我四妹一句话,我还会上门的。”
荷月也提着刀追出来道:“喂,老头,你也替我转告那老王八全家一句话:他们再敢说个不字,我就扛刀上门。”
李铁嘴心里发怵,强作笑颜道:“好好,我定会转告。”说完,便狼狈地离开了,连头也没敢回。
次日清早,桐月就叫来福以及几个村民去李家拉梅月的嫁妆,梅月没有亲自去,嫁妆却是一分不少地拉了回来,李家不敢克扣一分。
嫁妆拉回村子时,道路两旁站满了人观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理解梅月为何这么轻率任性,不就是夫妻俩打个架嘛,至于就这么回来了吗?他们更不理解桐月,不帮着劝和就罢了,怎么还敢主张合离呢。听说她还让她娘离了她爹呢,这孩子真不知是咋想的。不都说读书能让人明理吗?她们姐妹咋越读越糊涂了?由此可见女人无才便是德是对的。
众人挨挨挤挤,议论纷纷。这些嫁妆和这些话却触动了此间两个妇人的心思。哪两个人?一个是杨大婶。原来桐月虽然跟白氏透漏过自己的心思,但白氏一直没跟杨家说透,她还指望着女儿能回头。杨大婶看到梅月的事又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心里不由得再生了别的想法。
另外一个人,就是孙寡妇。孙寡妇今年三十来岁,她身材高大,面旁瘦削,高颧骨薄嘴唇,面色白中带黄,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着。她长得不算好看,真论五官跟白氏年轻时差远了,但她衣裳簇新,头发梳得水光溜滑,眼角眉梢满是风情。这一点足把死气沉沉、土里土气的白氏给比了下去。再者,林老实在地里蹲了辈子,何曾见过一点世面,瞎猫看见一只死耗子,再臭也也觉得香。孙寡妇也不见得看得上林老实,可是她也没能耐找到更好的主顾。何况,她早打听到林老实家家境殷实,家中又都是女儿,白氏又软弱可欺,她明面上是二房,嫁进来再生个儿子还愁个什么?
孙寡妇挤在人堆里,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心思千回百折。她以前是见过桐月和荷月姐妹俩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她想着对方再厉害也不过是两个小姑娘,所以也不怎么放心上。如今,她偷着瞧了瞧,又听到李家的事,她的心已有些胆怯了。她要想安心进门,就得先把这两人打法走。还有,她听林老实说,林家的财产都在桐月手里,她也得想个办法给弄过来。
☆、第八十章 临行(上)
梅月的嫁妆拉回来后,她又找了人写了合离书,她和李大郎签字画押,要签合离书,男女双方自然要见上一面。他们没在李林两家,而是选了中间人李铁嘴的家里。此时的李大郎倒是能下床走路了,不过他一走动,身上连骨带肉还时不时地会疼一阵,稍一用力就疼得龇牙咧嘴的。对于梅月要和离的事,他同意归同意,仍然很不理解。
他用怀疑的目光瞅着梅月,十分笃定地说道:“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以前就不好嫁,如今又是个下堂妇看谁还肯要你?”
梅月板着脸道:“咱俩都是因为不好嫁娶才凑合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提它作甚?”
李大郎被噎了一下,仔细想想也是,自己若不是因为克妻的名声,又怎么会娶她?这会儿被梅月的话挑起心事,他又是叹息又是不甘,还有些愤愤不平。同时,他又想起打他骂他的那两个女人,便又恨恨道:“以前,你还能跟我这样的凑和,以后,你想嫁我这样的都不能了。这都是你自己作的,也是你家人作的。你就是被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姐和不懂事的妹妹给坑了。要不是她俩,咱俩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梅月先时还能忍他,此刻听到他这般诋毁自己的姐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弗然变色,想也不想,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
李大郎万万没料到一向脾气和软的梅月竟会主动打他一巴掌,他瞪着双眼,傻愣愣地看着她。
梅月一边往外一边说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咱俩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是因为你打的那一巴掌!”
“他他娘的给我站住!”李大郎一反应过来便大吼一声,他真是憋屈透了,上次不明不白地被人狠揍一顿,这次又被这个女人打一巴掌,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在村里混?
李大郎怒火中烧,又是吼又是嚷又要扑去打梅月。李铁嘴知道林家姐妹正在院外等着呢,哪敢再让他惹事?赶紧一把抱住李大郎的腰好声劝慰:“行了行了,你跟一个妇人计较什么呀。——再说你现在腿脚也不方便,忍着点吧。”李大郎听到这话不由得蔫了下来,心里既愤愤不平又不甘心,最后胡乱骂了几句算是勉强出了口气。
梅月快步离开了李铁嘴的家,等她看到马车和桐月荷月的身影时,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刚才打李大郎时,她的面上虽然镇静无比,但心里又忍不住地害怕不安。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人,这种感觉真的难以形容,既不是复仇的爽快,也不是恩断义绝时的决绝泄愤,那大约是一种解脱和捍卫。她终于摆脱了李家这个体面的地狱了,她也终于可以去捍卫她的姐妹,而是只等着她们来拯救自己。
梅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步伐十分轻快,脸上的表情也十分轻松愉悦:“三姐,五妹,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
桐月看了一眼梅月,不由得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朗声笑道:“走吧。”
三人上了马车,这马车仍旧是租来的,长租,现在有来福照管着,姐妹几个有点什么事随时可以征用,不用像以前那样还得临时租驴车牛车,很不方便。
姐妹在马车里讨论过年的事,依桐月的意思,她们要尽快离开这儿,可眼下又确实走不开,一是家里的事还没完全处理完毕,二是天公不作美,听说去京城的河道有一段冻住了,走陆路的话,前方有几处发生了雪灾,十分地不安全。来福就建议说,等到来年春天再上路。
桐月道:“明年春天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是姐夫家最得力的,你跟着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怕姐夫那里不方便。”
来福忙道:“我出来时,少爷就说了,让我一切都随你们的便,家里的事还有旁的人呢。”桐月听罢,不由得暗暗感叹江星月的细心,想必她也猜到了自己此行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
经过来福这番话,桐月也就打算安心在家过年,这也许是她们姐妹在家乡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为免节外生枝,桐月叮嘱梅月和荷月不要声张,两人意会,三人一直不动声色,仍跟往常一样过日子。年货该办办,家务事该做做,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儿。
白氏和林老实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如今的林老实跟以前相比,着实起了一些变化。继上次发作之后,他表面上似乎接受梅月了,也很少再提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儿。他对白氏十分和气甚至殷勤,白氏半辈子都没受到这种待遇,她先是受宠若惊,接着是喜不自胜,不停地跟几个女儿说她终于熬出头了。
她用略显得意的口吻对三人说道:“你们看你们的爹终于收心了变好了。怪不得你姥在世时常说,这男人年轻时脾气再不好,再胡混,年纪一大还是会回家来,到底知道谁对他好,常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你爹也不是浪子,他就是一时糊涂了。”接着她又举了几个年轻时打得头破血流最后男的幡然悔悟跟女人白头偕老的故事。
梅月听着默然无语,荷月依旧不屑地撇一撇嘴。
桐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淡淡地答道:“好像还有句老话叫:狗了改不了□□,驴改不了拉磨。一个人总不能老跟狗较劲他吃不□□的事情。”
白氏本来是兴冲冲地想跟三个女儿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体会,再忆忆苦思思甜,如今见她们这个反应,又是失落又是不满,尤其地对桐月不满。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三人哪,算了,我先不说你们了。你们都是祖宗,我一句也说不得。我去看看你二姐去。”白氏摇着头叹息着去找杏月了。
白氏走后,梅月和桐月相对苦笑,荷月却在那儿嘿嘿嬉笑。
晌午的时候,白氏满面笑容的回来了,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大块腊肉和三只手帕以及一双花色鲜亮的绣花鞋。
白氏当着三人的面,一样样地往外拿东西:“你二姐夫这人真是没得说,人和气又大方,家里有重活了从来不用叫就主动过来干,他家里有啥好吃的,不用你姐提,自个儿先说‘把这肉给爹娘送过去尝尝吧’,要换了别人,保不齐整日跟防贼似的,生怕女的往娘家拿东西。你们说这样的女婿上哪儿找去。你们三个谁要是嫁一个你姐夫这样的,我跟你爹就就知足了。”
三人中,只有梅月搭了腔应付几句。
白氏说着话又特地把鞋子推到桐月面前:“这是你二姐特意给你做的,她说前几天话赶话,说了你几句,叫你别往心里去。”
桐月的心微微一刺痛,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杏月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就像钉子一样,猝不及防地钉在她的心口,现在虽然拔去了,可是一想起来还是空落落的痛。
白氏注意到了桐月的脸色,赶紧问道:“你该不会还生你的姐的气吧?她是姐姐说你几句不应该吗?再说了,你本来就有错,她说的都是对的。”
桐月依旧没说话,梅月了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被白氏的滔滔不绝给打断了:“桐啊,你可不能没良心,你想想你姐你姐夫对你的好,先不提你们以前她在家里,有活抢着干,净让你干轻省的,有好衣裳也想着给你穿,有好吃的给你留着,从不像别家姐妹那样,为了一口吃一件穿的争得头破血流。她就是出嫁后,也是时时想着你。”
桐月心中烦闷,嘴里只好说道:“我都记得,我不怨她。”桐月说完,拿起绣鞋回自己房里去了。
梅月默默地跟了上去。
桐月把鞋子放在一个已经收拾好的行囊里,梅月默然无声地看着,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三姐,你也别怪二姐。”
桐月轻笑:“我没怪她。”
梅月跟着笑了笑,接着又道:“也许对于二姐来说,刘家是她最安全最该呆的地方。很多女人甚至过得还不如她,还不是一样过下来了?”梅月说到这里,语气低沉而无奈:“对很多来说,痛苦地清醒着还不如糊涂地幸福好。”